給爸爸的信

敬愛的爸爸:
感激你帶我來這世界﹐感謝你默默耕耘﹐把自己最好的一切﹐統統給予我們。爸爸﹐我欣賞你的才華﹐欽佩你聰明果敢﹑勤快拼搏﹑白手興家﹑愛護家庭。

爸爸﹐想起你﹐我總有一份畏懼。傳統父權文化下的潮州長子身份﹐讓你自幼揹負沉重的武裝盔甲﹐外表強悍﹐感情內斂﹐沒有親密朋友﹐凡事要媽媽遷就﹐否則﹐隨時火山爆發。我們五兄弟姐妹﹐沒有一個敢與你親近。共處一室﹐心卻遙遠。爸爸﹐你獨力承受許多壓力﹐一生從沒享受過甚麼﹐臉上罕見輕鬆笑容。從你身上﹐我看到我們男人的脆弱和悲哀。

後來﹐你到非洲做生意﹐所有錢被騙光﹐非常沮喪﹐氣焰和自尊被徹底摧毀。你開始自我懲罰﹐每天像慢性自殺般折磨自己﹔過往的自信和魄力﹐蕩然無存。你變得自我抽離﹑麻木孤僻﹑暴飲暴食﹐終於罹患癌症。你向來脾氣暴烈﹐患病後更加冷漠寡言﹐家裡氣氛緊張﹐教我不寒而慄。媽媽成為你發洩情緒的對象﹐多年來吞下許多悲痛與無奈。你也受盡煎熬﹐終於病逝。一年後﹐我問媽媽的感受﹐媽媽居然說爸爸離世,讓她舒服了許多。我聽罷﹐非常難過,因為媽媽說出了真話。

臨終前十天﹐你在醫院對媽媽說了一句「對不起。」我非常震撼﹐爸爸你居然向媽媽道歉﹐實在不可思議﹗我欣賞爸爸你如此勇敢地放下身段﹐表達內心的歉疚﹐我為你驕傲。同時﹐這也提醒我,是否可以有更好的選擇﹐不必一生折騰自己﹐最终深深懊悔和自責。

爸爸﹐用當今的標準來衡量你﹐實在不公允。你成長時﹐飢寒交迫﹐拿著十多元就獨個兒來香港闖﹐歷盡險惡。你奉獻一切給我們﹐即使稍有餘錢,都寄給大陸家人﹐自己從不懂享受甚麼。你賺的錢﹐統統給媽媽管。你身為潮洲男人﹐從未打過媽媽﹐還非常專一﹐實在難得。如果你曾傷害我們,只是因你真的不覺得打罵子女有任何問題。爸爸﹐衷心多謝你養育之恩。
爸爸﹐我如此討厭男性霸權﹐其實是討厭自己。剛接觸女性主義時﹐猛然發現自身大男人的醜陋﹐無地自容﹐於是藉著狠批大男人主義來逃避面對自己。表面上我義正辭嚴捍衛女性主義,骨子裡﹐我自以為是﹐喜歡支配和控制。感恩許多女性的啟迪﹐讓我決心從男性霸權的作繭自縛裡解放出來﹐謙卑學習表裡一致、情理兼備﹐終於呼吸到輕鬆自在的空氣。爸爸,我在你離世後十多年,才與你修和。曾經,我以為要學習寬恕你,殊不知,最最需要被寬恕的,其實是我自己。當我不再把自己的問題投射到爸爸你身上,我便釋放了自己,開始深深感恩我的童年。原來,我們真的永遠不太晚,去擁有幸福的童年。
爸爸﹐其實你有許多美麗特質﹐譬如勤勞﹑上進﹑顧家﹑孝順﹑節儉﹑忠誠﹑正直﹑專注﹐我會虛心向你學習。感謝你默默付出的愛﹐我會飲水思源﹐常存感恩﹑用心珍惜﹐貢獻給予更多的人。
愛兒
華山

金句:我們永遠不太晚,去擁有幸福的童年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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